白狗

隔河而笑,相去三步,如阻沧海。

【九州花神录 08:30】Eau de Gentiane Blanche (龙胆)

Hermes   Eau   de   Gentiane    Blanche.爱马仕的雪白龙胆,言和第一次闻到这个苦得像是个行走的中药箱子的香水是在一个叫做乐正龙牙的男人身上。


那时才二十一岁的她已经换掉甜腻的少女香,喷上成熟的女人香,化着精致的妆容,踩着小高跟,流连于杯酒之间,挥霍着最后的青春。


    至于他俩怎么相遇她也完全忘得一干二净,总不过是其中某一位见 色 起 意,单用一杯酒的借口,在推半就之间,顺其自然的滚上了床。


似乎有太多的东西她都忘掉了,成年之后生活不断被大大小小琐碎的故事积满,她很难去想起有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但她却很难忘记在意乱情迷之时,萦绕于鼻尖那丝极其凄苦的香水味。鸢尾的甜腻压不住龙胆的苦涩,残留在枕头上香水味经过一夜的挥发,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苦涩的气息,在她的丧失所有的抵抗放任自流之际,这缕味道自她鼻尖,贯穿她整个身体,极其清冷而苦涩的味道会让她突然从欲望中清醒,又突然陷入不真实的幻境,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她后来仔细想了想,她发现这个男人好像很值得去考究。和她一样打扮得成熟而且老故,喷着浓烈炙热随处可闻的夜店香水,端着同样老道的做派,却喜欢用这么凄苦的香水当作侍寝香。


    好像人就是那么一回事,你越想不起来你越想去想起来。于是此时此刻二十八岁的言和就这么停下了手中工作报表,借着电脑屏幕的微光,在卧室里翻箱倒柜,企图去寻找记忆中这个男人的踪迹。


也许他是她数不清的众多前男友中的一个,也许不是,他只不过是一段绮丽的暧昧往事罢了。但是无论如何,她忽然想要记起这个人。


 在零散的记忆之间,她似乎想起了这个男人好像是个落魄的吉他手。她曾经在一个下着大雨雷电交加的夜里去找过他。她当时淋得透湿,却不知道为什么很高兴的踩着水花敲开了他家的门。这个男人很温柔的给她披上外套,拿出一件干净的衬衫推着她进浴室里洗澡。


 夜晚嘈杂的雨声被关在窗外,沉闷的响声,零点过亮的黄色浴室灯光,飘然而上的水汽,让她有了安全感,拢紧身上的大衣外套,深嗅了一口若有若无的雪白龙胆的味道。好像又巧得很,那天晚上的浴室水龙头突然坏掉了,她湿答答的从水里站起来,推开凝满雾气的玻璃门,歪着头让他快过来看看。


回过头来,浴室的地面上已经有一层薄薄的积水了,他弯腰去看时,她突然不知道怎么了,学着玛丽莲梦露在《七年之痒》里,把脚的大拇指塞进了水龙头里。


她也学着玛丽莲梦露那样笑得肆无忌惮,问他你完整的看过这部电影吗?又那么巧的是,这个男人点点头,轻轻拉出她的脚趾,倏忽间水流急切的迸溅出来,洒了他一满身,她单脚站着,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雨夜的凌晨三点,酣畅淋漓之后她披着皱巴巴的衬衣侧头看着窗外。他也睡不着,随手拿起了被保养得很好的吉他,三两下拔动着琴弦断断续续的哼着小调。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跟着音乐打起了拍子,跳到地上,不太熟练的跳起了搁置多年的探戈舞。


潮湿的地面,单调的灯光铺陈于上,拥挤的出租屋,落魄的吉他手,赤 身 裸 体 的他坐在大堆的手稿前拔着琴弦,她没有章法的跳着舞步,大笑的催促他提快节奏。这一切像是镜子上的水雾,是朦胧的幻境,即将消散,马上就会分崩离析。


她只记得那一瞬间的感觉,像杜拉斯写的《情人》,只记得那一刹应该被定格下来的情景,在无声无息之间永远使人为之惊叹。


    她自从妈妈和爸爸彻底破裂之后再也没跳过舞了。她从小跟妈妈一起学舞,她喜欢跳,但是她再也不愿意了。


自始自终,在不断的生长中,她似乎放弃了很多很多的东西。像是从小喜欢的舞蹈,像是少女时期的公主梦,也像是这个已经被自己毁掉的自己。


言和在卧室里翻箱倒柜,到最终也没有找到任何的一件有关于他的东西,只找到几只空空如也的香水瓶。


她少女时期得到的第一瓶香水,是妈妈送给她的安娜苏的许愿精灵。这支香水充满了少女的甜蜜感,甜甜的菠萝和桃子的味道,像粉红的公主梦,永远只有幸福美满而没有阴霾。她喜欢喷上它入睡,做一个好梦,忘记白天父母的争吵,学校同伴的排挤,还有日复一日的单调。或者用拙劣的手法去打扮自己,喷上它,告诉别人她的生活是多么的精致而甜蜜。


    但是这支香还没能用完,她就已经腻了。她开始喜欢那些烟草和皮革味道的男香,开始抽烟喝酒,和老师顶嘴,逃课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她喜欢用这样幼稚的方式去吸引大人的注意,去反抗这样苦涩真实的生活。于是这支装满了少女梦的香水,被遗忘在角落里,在时间中满满的挥发干净,一滴不剩。


    后来的她足够的成熟了,她已经学会化着精致冰冷的妆容,喷着不出差错的商务香,重复着日复一日的苦闷的生活。


她一直以来记忆深刻的雪白龙胆,这个初闻极苦的香水,总是会在她极其放纵的享乐之后适时的钻入她的大脑,扑面而来的龙胆的味道,苦而清冷,像是提醒着她,人的一生就是如此,永远也无法逃离。


    言和望着桌子上各式各样的香水叹了口气,合上了电脑,打开手机,播放了一支探戈舞曲,尝试着去完整的跳一支舞。


    她依然在回想与这个男人相处过的一点一滴。


她恍惚间想起他曾翻弹The Rolling Stones的《Don't  spot》的样子,潇洒自如的拔扫吉他,闭着眼睛沉醉于音乐中。他认真而且狂热的模样与他平日里喷着骚气的女士香水搂着女孩子谈笑的样子截然不同,你可以清清楚楚你看见他身上单纯真挚的气息,像是要突破所有的风暴,不顾一切的站到你面前。


她也记起了他平日里穷困潦倒的模样。他会一连吃几个月的泡面,为了攒一张去看演唱会的票钱,会用着平替的香水,存着钱去买一瓶雪白龙胆,会请她喝一杯珍珠奶茶,自己却摇头说不喜欢喝。


    她也记起了那段难堪又快乐的岁月。冬天的夜里他为了买一个烤红薯,拉着她在大雪里走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却只花了几分钟马路边一起啃掉了它。他俩会在半夜不谋而合,裹着大衣去吃一份烧烤,会为了盘子里最后一串肉而“大打出手”。他会给她写一首长达十几分钟的歌,到不是因为多么精心准备的惊喜,而是因为他将被退回的曲子全都拼凑在一起,像扔进垃圾桶里一样赌气扔在她这里。


她知道他还是个少年时就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而离家出走,太过于倔强的少年长大之后也仍然再没有回去过,只是会懂得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在破烂的出租屋里弹吉他给他们听,吹牛说自己过得有多么的好。她还知道他总是假装着自己活得潇洒快意,喷着骚包的香水花天酒地,却只在夜晚时独自沉溺于迷惘之中,嗅着雪白龙胆的味道,品尝着这真实又虚幻的苦涩。


 言和曾遇到过各种各样的人。


 她遇到过还未学会喷香水的白衬衣少年,在纯白如纸的年代,曾害羞的牵起她的手。


 她遇到过喷着ck  summer的阳光少年,在烈日灼烧的夏日,带着柠檬味的微风向她奔跑而来。


 她遇到过喷着脏话的叛逆少年,蹬着滑板像风一样驶过,在心口处悄悄纹着她的名字。


 但是她只遇到过这么一个,清晰明了的告诉她人生是苦的人。


 手机里的旋律依然在不断循环,言和泄了气似的踢掉拖鞋,无力的盯着方寸的微发呆。


 没完没了的明天,未来,还有琐碎的家庭旧事,已经完全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沉默的房间,黯无灯光,空气是冰冷的,仿佛像有魔法一样停止凝固在她的周围。她忽然感到很难过,这种悲哀情绪浓烈而沉重,像巨蟒一样绞着她,带她无限下沉至深遂幽暗的海底。像是求生的本能,面对极度的悲伤和无助,她忽然疯狂的想念起这个叫乐正龙牙的男人,这个喜欢独自沉默安静品尝苦涩的人,这个明明过得比谁都不好,却能比他们更勇敢,固执的追求着自己的梦想,即便在穷困潦倒之时也能放声大笑的人。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工作,有没有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想着想着,言和就这么慢慢的睡着了。等第二天清晨阳光和闹铃准时到来时,她打着哈欠颓丧的推开窗。她忽然发现已经是秋天了。


言和叹了口气,熟练的打扮好自己,匆匆赶出门,又开始日复一日的生活。


如果有什么好的转折,那么是在一个多月后,她去A城出差。


那时候已是深秋了,宽敞的城市林荫大道上铺满了深棕的叶子,没有太阳,风很大。言和穿着大衣匆匆忙忙的去赶一场会议。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皱了皱眉头又拢紧大衣快速的向目的地跑去。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在空阔的林荫道上回响。忽然之间,有一阵轻快的吉他声从身后想起,她慢慢停下脚步,愣了愣,转过头去。


高大梧桐树下,散落满地枯叶,熟悉又陌生的人拨扫着吉他,闭着眼睛轻轻哼唱着。


言和着魔似的,瞪大了眼睛缓缓走他。


许多年不见,他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还是那样胡子拉碴,披着件风衣,喜欢找个漂亮的地方,自我陶醉似的弹着吉他。唯一的变化是他似乎看起来比以前成熟稳重了许多,眉眼之间多了几分以前着力想假装却怎么也装不出来的沧桑感。


越是走近,就越是能明显的闻到他身上那股凄苦的雪白龙胆的味道。人参的清苦,鸢尾的脂香,沉厚得像落了灰的旧家具。


但是她突然很高兴他现在再也不用喷着骚气的香水伪装自己了,而是大大方方的将它喷在大衣上,去清楚的提醒别人和自己,生活和这支香一样,就是这么样的苦涩而真实。


他也不必再去隐藏这所有的苦涩,因为他已经接受,已经学会去面对它们了。他也许花了这么多年去参透了这个秘密,在苦涩之中仍追寻着自己,追寻着简单的快乐,就像雪白龙胆的鸢尾和橙花,苦中依然有甜。


在那一瞬间,言和忽然顿住了脚步,她忽想明白了什么,笑了笑,站在原地等待他弹完这支曲子。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放下了吉他,睁开双眼。


     


      


     


      


    

评论(4)

热度(22)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